斜阳漫过雕花的窗户,窗前摆着的花瓶通透莹白又带着残阳的一抹微光,插在花瓶中的星零花在白天并不绽开,只有在午夜时才会开花,绽放出最盛的光彩,最美的时间只有一瞬,因为仅仅只有一瞬,才格外的美丽,而后凋零。
少女静坐在木屋的走廊边,黑色的长发上的红色的发结,随着轻风摇动,沈璃音一如八年前那般,一袭白衣,一把长剑,岁月在修真者的身上看不到痕迹,她有漫长的时间,和空虚度过的年华,修为到了她这个境界,灵力的多少已经毫无区别,最重要的是她一直无法过“情”这一关,修为也就止步到了化神期。
雪花缓缓地落下,落在地面上听不到一丝声音,一丝淡淡微风带着寒雪的冰冷,雪花贴在了她的脸上,她本可以用真元完全隔绝掉一切寒冷雪花,但她没有这么做,那一缕缕雪花飘到了她的身边,令她感受到了久违的冰寒,就像许多年前那样……
那个少女的影子仿佛还在庭院中,轻摇着她的扇子,银色的长发飞舞,回过头浅浅地一笑:“璃音,你看。”
她看见了,在银发少女走过的地方,白雪化为春泥,那泥土中,鲜嫩的枝桠挤了出来,绿草鲜花,姹紫嫣红的花芽带着芬芳漫山遍野地开出花蕾一齐绽放,十里桃花飘落,红樱满地,像是春天的神灵挥手之间,在大地上铺满了粉红的颜色。
银发少女脚下,百花盛开。她轻盈地跳着舞,绝美的舞姿,出尘的仙子,她圣洁地不属于凡间,每一个舞步都是那么完美,银发少女一步步接近沈璃音,低下头,轻吻着她……
“不……师父。”沈璃音捂着胸口,“你已经……不在了……”
“师父,师父!”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姜宓推开屋门,鞋也没有脱就走到了走廊上,带着雪渍,留下一滩鞋印在干净的木板上,“你一直在骗我对不对?你是昆仑派的掌门,不是无名散修吧。”
“你听谁怎么说的。”沈璃音没有回过头,声音平淡,“我是昆仑派的掌门又怎么样,什么时候骗了你,只是我没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哪你为什么不回昆仑的太虚神宫?要躲在这里?”姜宓在沈璃音身后不远停住了脚步,沉默了一会,又上前一步,“师父,你在等谁吗?”
“我没有等谁。”沈璃音的肩膀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谁也……不会再回来了。”
她的记忆又恍然回到了那一年,少女在桃树下,牵着了她的手:“相信我,以我的修为还不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你在这里等我,我一定会回来的,拉钩。”
明明拉了勾,可她并没有遵守承认,真是个……骗子。
“你问那么多做什么?”沈璃音冷冷地说,“你今日练功了吗?”
“师父,你是在等篱鸢仙子吧。”姜宓站住了,“师父的师父,上一代的昆仑掌门对不对?她……死了?”
“嗯,她死了。”沈璃音目光看着细雪飘浮,最终归落尘土,“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以前,她就是在这里教我法术,不过她的舞跳得更好,我一直没学会。她说我,天资真是愚昧,哪里及她的……惊才艳艳。”
“师祖一定是个大美人咯。”姜宓说着,可语气不知道怎么就变了调。
“九州四海,绝代风华。”沈璃音轻笑一声,“不过,我现在可是顶了她的名声,谁让我是她的徒弟呢,她倒是什么都传给我了,连昆仑派的掌门位置都是我的,也是想不到连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号也可以传给我。”
“师父忘不了她。”姜宓忽然觉得心里酸酸的,她看着沈璃音的背影,似乎和某个影子重叠在一起,缓缓回过头地一笑,当真是……风华绝代,“已经过了三百年了吧。”
篱鸢仙子和魔道大战昆仑的传说,已经足足过去三百年了,这三百年来,魔道再起不能,天下太平了三百年到如今,而与魔道魔君进行最后一战,并打败了魔道魔君的篱鸢仙子在仙界名历上早就成了传奇一般的人物。
“原来……已经三百年了。”沈璃音的声音忽然显得有些疲惫,“那年,我们在昆仑山种了无数桃花,花开十里,花开花谢花漫天;最后,发现人非草木而已,终是,情来情去情随缘。”
“师父,你对篱鸢仙子有情?居然是对自己的师父有情?”姜宓的话忽然停住,她捂住嘴,意识到了自己说出了,绝对不能说的话,“对不起……师父……”
“我是喜欢篱鸢,哪有怎么样。”沈璃音回过头,她站起身,伸手按住了姜宓,把她推到了墙边,“昆仑派那些清规戒律与我何干,我只想和师父在这里,长相厮守。”
“可……”姜宓低下头,“你们都是女子啊……”
“世俗不容我?我又岂能容世俗?”沈璃音捏住了姜宓的脸蛋抬了起来,狠狠地吻在了徒弟的唇上,“懂了吗?傻徒儿?你当年拜我为师的时候,还说想要娶我呢?”
“我……我……”姜宓看着沈璃音的眼睛,脸红心跳的紧,一阵挣扎后,低下头咬住了唇,“师父……我……是不是篱鸢?你这些年教我法术,是想让我代替她么?”
沈璃音看着姜宓的眼睛良久,忽然像是自嘲一般笑了笑:“你只是她的一缕元神,但你并不是她。”说罢,她便放开了姜宓,缓缓地退到了走廊外的庭院,仰起头,望着天空中的茫茫大雪,“我这三百年,到底是在做什么。”
“师父……”姜宓伸出手,可是那么地无力,她抓住不沈璃音,因为她只属于曾经的那个人,而自己并不是。
沈璃音在雪中转了一个圈,模仿着银发少女的舞步,一步一步地踩着她曾经的脚步,但天地却已经失去曾经的那个人,而失去了颜色,只有灰白色的冰雪无情的打着桃花树,慢慢地结冰,她没有篱鸢那样奇迹的力量,改变这一切,改变那个结局。
“你走吧。”沈璃音忽然说,“姜宓,你该出山了。”
“师父,徒儿错了……”姜宓脸色苍白,猛地跪了下来,“徒儿不敢了,不会再问那些事了,往后一定好好用功修炼,师父不要赶徒儿走!”
“不是赶你走,是你可以出山了。”沈璃音叹了口气,“我想,我实在教不了你什么。只有你开了灵窍,才会懂得师父的法术,但也就会记起那些记忆吧。三百年过去,想想很多事我自己都快忘了,如果你有一天想起来了,就把那些最美好的告诉我。”
“师父……你把我当成篱鸢也不要紧,我也可以改名字就叫篱鸢。”她磕着头,木板作着响声,“徒弟想和师父在一起。”
“你不是篱鸢。”沈璃音摇着头,眼泪划过眼角落下,“你不是……她不会回来了……”
“我是!”姜宓大声说,“师父,你就当我是吧!”
“徒弟,你该做你自己了。”沈璃音轻声说,她目光深切地看着姜宓,“而我也该去别的地方了,这些年,对不起……”
“不要!师父!”姜宓爬起身,扑向沈璃音。
但她只是穿过了沈璃音的虚影,瞬息之间,那个影子就化作了白茫茫的苍雪消散在天地间,以沈璃音的修为,姜宓就算再修行三百年也追不上她的踪迹。
庭院中巨大的桃花树本该有灵气守护,现在却慢慢地结了冰渣,桃花散落,屋子里的星零花也枯萎了下去,凋零的了无生息。
这偌大的桃花林,只有姜宓一个人留在了原地,怔怔地望着最后的花瓣消去。
许久后,她终于忍不住痛哭跪倒在地上,捂着脸,哭声沙哑地像个孩子。她终于明白,自己真的不过如此,沈璃音活了三百年,有些事她纵然可以说放下就放下,可对于只活了十六岁的姜宓来说,这些真的就是无法说失去就失去的感情。
但她只带,她并不属于沈璃音。而沈璃音的爱只属于篱鸢,她们只属于彼此,自己连替代都无法替代她。
终于不用去骗自己,如果从一开始就不想去渴望,没有渴望也就不会被谁辜负了,就像是做了一场如梦初醒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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